借万物而陶咏乎我

——读衣惠春先生画作有感

张海燕

衣惠春先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,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大约是千禧年。对于他的画作,老实说,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——那时的我颇有些轻浮,目高于顶,根本没有耐心欣赏今人的画作。蒙惠春先生嘱托,又专程送来新近出版的画册,诚惶诚恐,漏夜拜读。

惠春先生是个很勤奋的人,多年来,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,黄河上下,创作了很多作品;他的作品题材广泛,风格多样,不仅有雄浑的北方山水,也有灵秀的南方山水。他在艺术上的博采众长,在生活体验上的厚积薄发,在精神境悟中的苦思冥索,终于使他的创作获得了大家的认可。

他的老师何海霞先生评价他是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,无疑是肯定他笔耕不掇、怒马壮游的创作精神。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”本来是对画家的基本要求,可是随着时代的变化,这个要求变得有些奢侈。据我所知,画家们观察生活、外出写生的时间,不仅越来越短,而且越来越少;一些以地域题材见长的画家,在成名后便很少“光顾”那些曾经给自己带来荣誉的地方。笔墨当随时代,艺术须为生活,画家不去写生,就像厨师不去品尝,如何让我们这些饕餮者大快朵颐?如此情景下,惠春先生的勤奋已属难能了。

如果仅仅停留在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上,只能说明画家的勤奋,基本达到了“黄山是我师,我是黄山友”的地步,不能说明画家取得了什么艺术成就;如果做到“心期万类中,黄峰无不有”,画家就基本能够表达自己对自然的赞美了;再进一步,画家如果达到“运墨如已成,操笔如无为”的地步,能够借助手中的画笔来表现心中块垒,下笔若有神助,应该就是绘画的最高境界了。荆浩《笔法记》有云: “似者,得其形,遗其气。真者,气质俱盛,凡气传于华,遗于象,象之死也。”黄宾虹则把这个过程概括为四句话:“登山临水”、“坐望苦不足”、“山水我所有”、“三思而后行”,指出“要在写实的基础上,去变化对象的状态,使其凸出动人。”潘天寿也认为“写生要活写,不能死写,好的作品应比生活更美好。”石涛在《苦瓜和尚画语录》中也写道:“搜尽奇峰打草稿也,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。所以终归之于大涤也。”所以,绘画的本质,抑或是最高境界,应该是我笔写我心,“借万物而陶咏乎我”。

尽管没有达到最高境界,惠春先生还是做到了我笔写我心。他的《万古长青》图中不着一人,通过掩映在青山翠柏中的纪念塔,来表达他对光荣岁月的缅怀和敬意。但作为主体的纪念塔不过寥寥几笔,洗练地勾勒出了塔身,连碑文都略过不计;而那些苍松翠柏,一个个傲立巅峰但又无枝无叶,不知是否是想到了“侠骨柔情”?画面从上至下由远及近,有着明晰的层次感和韵律感:最远处以钝笔擦出,体现出远山的幽远邃深;远处则用莼条和晕染结合的方法,勾勒出山的大致轮廓;中远处似用豆瓣皴、披麻皴结合,写出松柏的葱茏气象;近处的松柏则以莼笔直捺而下,枝叶则以晕染的方法轻擦而出,兼具凛凛然与温温然之美;最近处的松柏已成映衬,数株山花凭空而出,枝繁叶茂、花姣蕊艳,一片祥和气象。从整个画面来看,远处的悠悠白云,中远处的巍巍宝塔,最近处的烂漫山花,似乎都是主角,很难看出作者的取舍;但正是这种看似不合常理的经营,使有限的画面表现出了无穷的时间空间,体现了作者借万物陶咏乎我的精深功力。

与《万古长青》中浓郁的西北风情不同,《春江花月夜》绘出了旖旎秀美的江南春色。全画以张若虚《春江花月夜》为蓝本,以绘画的形式再现了春、江、花、月、夜等五层词意,但与张若虚词意不同的是,整个画面并没有表现出“白云一片去悠悠,春枫浦上不胜愁”、“谁家今夜扁舟子,何处相思明月楼?”之类的凄哀,反而更像是民族管弦乐《春江花月夜》中渔舟唱晚的恬淡与从容:画面着色明快亮丽,群山在月色中并无幽静之意,反而绿意盎然、生机勃勃,观者仿佛置身画中,流连忘返;江中帆影历历,飘摇欸乃,浑不似诉说离愁之苦,仿佛是等待醉卧的客人醒来,又仿佛是画中人也在流连这月光春色。窃想惠春先生琴瑟相和,不会有流离之苦,这幅画亦或是他思念友人之作罢。

惠春先生的作品,诗画合一,笔酣墨畅,文采斐然,间或有妙想迁得,实在羡煞人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