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水有涯,行者无疆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山水画家衣惠春其人、其画

祁 晓 冬

2000年夏天,衣惠春在安徽写生途中,突发灵感,一种创作的冲动使他不能自已,他借住于一位友人家中,闭门谢客整整3个月,完成了鸿篇巨作《华夏山河颂》。此画宽50厘米、长60米,囊括了他曾经游历过的50多处祖国的名山大川。没有草稿,甚至没有预先的筹划,每一个局部都几乎是兴之所至、一挥而就。长江之绵长、黄河之澎湃、泰山之巍峨、峨嵋之俊秀、华山之险峻……跃然纸上,尽收眼底,其气势之宏大、景色之壮观,动人心魄,令人回味。显然,作者对这些对象已经烂熟于胸,才有如此的胸怀与气度,经营得如此得心应手,从容而自信。

创作这幅作品时衣惠春正值花甲,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,衣惠春通过这幅巨作对自己几十年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的努力,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。当然,总结并不意味着终结,相反,这是一个新的起点,从此往后,他的创作要向更高的境界迈进。

衣惠春认为,中国画的创作理念可以大致分为两类,即“以心造境”和“因境写心”,两者偏重不同,但又殊途同归。前者是以不变的创作风格去改造所有的对象,即按照自己作品类型的需要,进行素材的取舍,这类作品更加自我,在形式上似乎更加自由,也更容易形成某种固定的程式而被视为一个画家的风格。衣惠春将自己归于后一类画家,这类画家以李可染为代表,追求师法自然,讲求“外师造化,内得心源”,在遵从自然法度的前提下表达自己的情感与追求。从技法上看,这类画家更注重传统的继承,并追求在传统的范畴内进行创新。衣惠春认为艺术的发展自有其内在的发展规律,比如从写实到抽象的发展固然表现为一种升华,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抽象画就一定比具象画作品更高级,相反,每一个阶段都有其不同的高度,都有其各自不同的尺度与标准并形成一座座高峰。一个画家,能在此基础上有所突破,则意味着创新,一个人的一生能在某一个方面做出自己的一点点贡献就非常了不起。

衣惠春祖籍山东蓬莱,生于丹东,家境贫寒,却自幼聪颖过人,少年习画,后进入艺术专科学习,40多岁才有机会进入中国画研究院与比他小的多的画家一道学习。可以说,生活并没有给衣惠春太多的恩惠,但却给了他一种乐观豁达的胸襟与不断攀登的毅力。从青年到中年,衣惠春六登泰山、七上黄山,以大山做伴、以江河为邻,足迹踏遍祖国的名山大川。积累了丰富的写生素材,他因此得以在创作中随心所欲,信手拈来。他尊重传统,却不因循守旧;师法自然,却拒绝简单再现。作到了没有一笔无来处,没有一景非天然,然而却没有一画无新意。

新意就是创造、是画家心灵的表达与体现。衣惠春认为,创新绝不意味着随心所欲,他对那些逸笔草草、信手拈来的所谓现代作品不以为然,认为那是无源之水、无根之木,是不会真正有生命力的。真正的创造永远是相对于某种传统而言的一种继承之后的突破,是在传统与自然之上营造的一种全新的精神产品。所以,每一幅画都应当是作者内心某种情绪的真诚流露和形象表达。

传统也好,自然也罢,都是有形而且有限的,而只有人的体验会随时、随地、随事而显现出千差万别,画家的创作也因此而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。所以,衣惠春不愿意将自己归于某一个单一的艺术类别,他无门无派,因而也无拘无束。

翻开衣惠春的画册,那些异彩纷呈、风格迥异的画作,令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一人之手。

他的画以山水为主,而且多为丈二巨制,其中你可以发现经典的青绿山水,也能看到以纯墨写成了佳作;有湿笔晕染的山峦,也有焦墨皴擦的山石。他博采众家之长,深究万物之妙,潜想妙得,运用自如,为自己营造出一片百花齐放、五彩缤纷的艺术天地。同样是画山,他用焦墨枯笔表现《梁山风骨》,却用赤红湿墨表现峡谷两岸万山红遍的秋日景色,从而映衬出《江水悠然去》的意境;同样是画水,他用密集的细线勾勒来表现波光粼粼的月色(《春江花月夜》),却用不着一笔的大片空白来表现风平浪静,宁静安详的江面(《采石矶印象》)。

衣惠春画青绿山水,多用来表现宗教题材,然而同样是青绿山水,却因其立意之不同而每每采用完全不同的形式:《佛国仙城》以墨线为骨,再以金粉勾勒,显现出一个流金溢彩、金碧辉煌的世界,而《九华胜境图》则采用青绿山水所特有的没骨画法,以浓墨重彩表现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。尤其在作为武夷系列之一的《王者之风》中,他创造性地以大面积的金粉涂抹表现茫茫云海,而以朱红勾勒的山体在其中傲然而立,与火红的太阳遥相呼应,体现出一种气势如虹,雄视天下的霸气。其立意之独特,用色之大胆令人叹为观止。《中华儿女》杂志杨筱怀社长曾专为此作赋诗一首:“山河千里秀东南,王者风骨冠群峦。人间百事纵横动,世上万物法自然。”

作为一个山水画家,衣惠春对黄山情有独钟,而且他也曾与黄润华、姚治华、张仁芝等诸名家一道执教于黄山写生画院。然而他对黄山的解释却与著名的黄山画派大相径庭,他很少突出一山一石,而是更注重整体的山势走向,他同样采用了极富表现力的线条勾勒山体轮廓,然而却总是辅之以淡墨晕染而形成内敛之势,使得黄山之雄奇之上更多了一层内在的生命力。在他的眼里,黄山的魅力不在其诡异险峻的山势,而在于其生生不息活力,而他追求的,也不仅仅是单纯的力量的展示,而是要表现一种只有血肉之躯才拥有的那种顽强而柔韧的内力。

衣惠春不仅擅长以笔墨抒情,而且十分注重画外功的培养,他广采博收,对中国传统文化情有独钟,事实上,他的很多巨幅作品中,其题款都成为其作品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,他十分注重挖掘传统中国文化的宝藏,并将其溶入自己的创作。2001年,他集中精力创作了一批以古诗词为题材的丈二巨制:《九华胜境图》、《岳阳楼大观图》、《大江东去》、《黄山奇观》、《大渡河秋思图》、《春江花月夜》等,每一幅作品都以不同的笔墨风格表达出一种独特的意境,令人发思古之幽情,叹造化之神奇。其中《滕王高阁图》堪称绝世之佳作,为此类画作之代表:浮云环抱、绵延起伏的山峦之间,一条大江逶迤而过,江面上烟波浩渺、帆船游弋,江边矗立的山崖上隐约可见“滕王阁”雄伟的身姿,满山的黄叶向人们透露出秋天的气息。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,这就是衣惠春精心营造出的意境。然而,那山、那水已经不再属于鄱阳湖畔那座现实中的滕王阁,“滕王高阁”只是一个符号,一个古老的背景,一条连结古今的丝线,沿着它,人们会领略到一位当代画家,运用其数十年积累,对这一古老画题所做出的全新的解释。著名评论家赵经寰先生观此画作后感慨唏嘘,情不自禁,他挥毫写到:“宏幅巨构,惊我画坛”、“画史阙如,当存其范”。

衣惠春虽然出身贫寒,然而其骨子里却没有任何怨天尤人的成份,所以,在他的作品中,找不到传统文人画的那种老树、昏鸦、荒山、秃岭式的题材。农家小院里盛开的菊花,金黄的玉米以及盛开的石榴,构成他并不多见的花鸟作品的主体,而他笔下的山要么雄奇峭拔、绵延逶迤,要么云蒸霞蔚、红叶满山,显示出一种豪迈与乐观的情愫。衣惠春对秋景可谓情有独钟,无论是山水还是花鸟,处处可见秋的神韵,秋的气息,然而衣惠春笔下的秋景绝无丝毫悲凉萧瑟之气,却充满了收获的喜悦与成功者的豪情。他为人低调,不事张扬,厚积薄发,自强不息,在默默无闻中播撒成功的种子,在辛勤劳作中苦苦耕耘。可以说,山花烂漫,硕果累累的金秋代表了衣惠春对生命的讴歌,对成功的向往。

2001年秋天,61岁的衣惠春,卖掉沈阳的住宅,举家迁来北京,开始了他艺海生涯的又一个征程。他说,我到北京并不是来颐养天年的,因为在东北有很多学生,有长期建立起来的各方面的关系,我的日子可以过得非常舒适,然而北京是中国的文化中心,要想在创作上更上一层楼,这一步是我的必然选择。

事实上,艺术家本质而言就像一个远足的行者,四海为家,居无定所似乎是他们的本质使然。现实中的山水有限,而人生的短暂也更为远行的距离加上了许多的局限,但艺术家对艺术的探索却永远没有尽头。正因如此,画家便拥有了比其他行业更加长久的生命力,在一个对很多人而言已是告老还乡的年龄依然可以以中年人的身份,展望一个更加辉煌的未来。

从丹东到抚顺,从抚顺到沈阳,从沈阳到北京,衣惠春完成他在世俗中的迁移,到达了他曾经梦想过的圣地,然而在艺术的征程上,北京仅仅意味着一个全新的起点,我们不知道他会走向何方,却可以肯定,他会走得更远,走得更高。

祁晓冬 《中华儿女》杂志记者

原载《中华儿女》海外版03年4月刊